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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1943年2月，斯大林格勒战役德军战败。4月，又一则重磅消息传来：美军根据中国提供的情报，成功击毙日本海军标杆人物山本五十六。对于中国抗战是一则好消息，但对于电台工作的隐蔽性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随着国际战争形势的变化，日本投降只是时间的问题。一直将中国共产党及武装力量视为眼中钉的蒋家王朝，一刻都没停止过清剿的盘算。尤其是那些彻头彻尾顽固的大地主、买办资产阶级代表，一直奉行“宁错杀一万，不放过一个”的反革命思想。就算是在国共合作期间，还制造出“皖南事变”这样的惨案来。

　　当月，省置第十一行政督察区，署址设在淳城，辖建德、寿昌、淳安、桐庐、富阳、浦江六县。国民党军统戴笠、中统陈立夫先后抵达淳安、遂安开展政治活动。金衢师管区司令部迁到遂安。

　　淳安就像一把插在沦陷区的尖刀，战略地位日益凸显，成为反法西斯的重要前哨。各种政治力量纷至沓来。国民政府的政要频频出现在淳安，跟随他们而来的还有各种谍报人员，他们拥有当时较为先进的无线电监测设备，有密码破译技术人员。

　　电台工作正常后，为了安全，陈曼云到县后街租了房，并雇了名当地中年妇女当保姆照顾儿子。选择县后街，因为看中了这条街的地理位置。县后街一头连着龙山脚下中山公园，一头连着县政府。县后街位于贺城的北面，靠近龙山，市民活动相对较少。靠近县政府，便于情报收集，政府也需要靠电波与重庆等外界联系，便于电波的反侦测隐蔽。

　　各种政要进入淳安后，接风宴、欢送宴，轮番上阵，各路政客、商客乐此不疲。陈曼云也常常被以蔡楚生夫人的名义受邀请，参加各种宴会。对于这种逢场作戏的宴会，陈曼云痛恨之，蔡楚生也一样痛恶。蔡楚生离开桂林后，曾到过重庆，在他的意识里，当年的重庆应该是抗战的中心，却不想所谓的各路上层社会人员，并没以国难而忧患，而是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对于抗战的漠视，沉醉于个人金钱权利。这些理想与现实的反差，以及他个人的思考，在后来拍摄的电影《一江春水向东流》之中，他用镜头一一体现。

　　而对于陈曼去来说 ，因为工作的需要，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一名符合当时上层社会的集体意识的工薪阶层。越是符合所谓社会主流价值的生活，越让人觉得普通，对于他们来说，就越安全。

　　越是深入这种腐朽的生活，对于一名具有坚定理想信念的共产党员来说，越是对它痛恶。为了工作开展得更加顺利，他们不得不广交朋友，各路朋友都要交。有时对方不小心露出的半句话，就能成为情报的源头。对语言的敏感，对时局的认知，是这一职业的需要。

　　一天下午，陈曼云接到一个重要情报，她想尽快让陈建邦发出去。便向单位请了假，去找在别处上班的陈建邦。刚穿过县前街，便觉得有人跟踪。便在一个小弄堂的转弯处躲了起来。两个便衣从街上来回地搜寻她的踪迹。

　　这时听到一个熟悉的中年妇女用淳安话叫住了那两个便衣，陈曼云从暗处看到这位中年妇女，就是自己雇来的保姆。陈曼云听不懂淳安话，只见保姆一手抱着蔡明，另一只手向着别处指指点点。说完，那两人便朝那个方向而去。

　　晚上，陈曼云问保姆今天是不是在街上看到了自己。保姆说，那两人不像好人，我见他们偷偷摸摸跟了你一路，我只想帮帮你，没别的事体。你一个女子家，长得又这么秀气，有空学几句淳安说话，可能会好点。

　　陈曼云向她笑笑，没再说别的。

　　6

　　1943年9月，意大利投降，全球反法西斯战争局势进一步扭转。日本还在硬撑，为此，日军大本营划定了一个“绝对国防圈”，这个圈圈以日本西部为圆心，半径约为2000余公里。这个“绝对国防圈”以每月生产2000架飞机为支撑。此时，世界反法西斯主战场从欧洲转移到了太平洋。

　　党中央也加紧了对日本方面情报的收集与研判，而能向延安直接发送情报的电台，为数不多。上级决定再次增加这个电台的力量。

　　1944年春，陈曼云接到组织上的通知，为增强电台力量，决定再派一名同志来淳安工作。这名同志叫李白，之前一直直在上海静安区从事电台工作，这次来淳安是加强情报研判和收发工作。为了工作方便，李白以静安区为名，化名为“李静安”，同来的还有他的夫人裘惠英同志。

　　李白参加过秋收起义，参加过长征。1937年，受党中央指派，到上海安置秘密电台，搜集日军情报。为了工作方便，组织上安排裘惠英与李白以夫妻的名义一起参与电台工作。在长期的革命工作中，建立了牢固的感情，经组织批准正式成为夫妻。

　　在上海期间，因无线电信号被日本特务捕获，并在他们住处搜查到了电台，李白同志因此被捕入狱。但他一口咬定，他是无线电爱好者，电台是他私人的电台，与国外客户联系产品信息用的。日本特务也没有搜到更有力的证据，加上组织上通过各种关系进行了保释，最终营救出狱。

　　李白出狱后，组织上为了他的安全，决定派他前往非沦陷区工作，以“国际问题研究员”的身份，继续为延安提供情报。

　　李白与裘惠英携电台从上海出发，经江苏、安徽，再乘船沿新安江进入淳安。

　　之前的电台已工作近一年时间，为了电台的安全，李白到淳安后，组织上决定以李白的电台为主，原电台转为备用。所有情报均通过李白电台发往延安。

　　陈曼云建议李白夫妻在县后街租房，并说明了理由。李白夫妇租下了县后街7号一间房。

　　房子是徽派建筑，两层，楼下裘惠英开间小卖部作为情报中转站。电台就设在阁楼里，便于隐蔽。陈曼云、吴道章负责情报收集和甄别，然后秘密交予裘惠英，再由李白加密发往延安。李白也利用自己工作身份，收集重要情报。有时为了方便，还会发挥自己娴熟的技术，瞒天过海，利用研究所向上发报的机会，直接用研究所的电台向延安发报。

　　为了电台的安全，每次收发报时间，接头语都是上一次收发结束时约定好的，并不固定。就算是没有任何情报，也需要在约定好的时间进行通报，约定下一次的通报时间和接头语。

　　7

　　1945年春，李白奉命携带电台赴富阳场口执行任务。

　　任务完成后，按计划返淳。从场口到贺城，为减少哨卡的搜查与盘问，便从水路回淳。

　　李白将电台装在挑夫的箩筐里，上面装满蔬菜等物。船抵达贺城码头后，裘惠英带上密码本先行上岸，通知陈曼云前来接应搬电台等物。

　　裘惠英上岸不久，国民党第三战一队人马，上船搜查，将藏在箩筐里的电台搜出。几支枪口立即对准了李白。李白从容地拿出“国民党军事委员会国际问题研究所”研究员的身份证明。身份证明被验证是真的，搜查队的领队不相信，既然是研究员，为何还要把电台藏起来。

　　李白说，这是上峰的要求，低调行事，再者是有意避开日伪的搜查。毕竟在战争年代，小心驶得万年船。

　　除了这一纸证明，还有什么可以证明自己的身份。李白笑着说，有，但不能说，你们可以问下戴老板，有关红楼梦的事。

　　红楼梦？

　　对，戴老板的红楼梦。

　　妈的，好不容易逮到一条大鱼，不想还是戴老板的人。放行！

　　长官，等等，你看这日期，好像已经过期了。

　　领队的拿证明一看，身份证明已经过期半个月，对着李白冷笑几声。心想，看样子，又可以去上头邀功请赏了。绑走！

　　几个人一拥而上，欲将李白双手反绑起来。

　　没必要大动干戈，我跟你走一趟便是，等你们调查清楚了，再做定夺。李白依然沉着冷静。

　　此时，陈曼云带了人过来搬电台，见到此景，便装成路人，与李白擦肩而过。

　　有种无助便是，眼睁睁地看着战友被敌人绑走，又不可能冲上云解救。陈曼云压制住内心的恐惧，人必须要救，但不是在现场，此时的冷静，就是对李白最好的保护。

　　她很清楚，这是国民党第三战区的部队，第三战区部队司令长官顾祝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反共分子，亲手策划了“皖南事件”，如果惊动了他，将不好收拾，必须想办法尽快解救李白同志。

　　李白也一直保持着镇定，不卑不亢，不怒不嗔。余光看到陈曼云擦肩而过，内心反而更加镇定，微笑着，在几个国民党士兵的簇拥下往前走。

　　陈曼云离开码头后，根本来不及向裘惠英说明情况，而是直接去了王艮仲在贺城的住处。

　　8

　　很不巧，王艮仲前几日已离淳去了重庆。接待陈曼云是王艮仲的秘书顾秉权。在上次拜访时，王艮仲已有所交代，顾秉权也从王艮仲那里得知，陈曼云是著名导演蔡楚生的夫人，自然很热忱地接待了她。

　　陈曼云见无其他人在场，便对顾秉权说，李静安是她国际问题研究所的同事，这次前往富阳场口，是搜集日本人的重要情报，在之前几次情报研判中，准确率较高，得到了上峰的嘉奖，同时也得到国民党其他派别阵营的妒忌，想把他手上的情报据为己有，好向上邀功。这次，一到淳安就被第三战区的人带走，明显是有预谋的。

　　顾秉权也说，“都是为党国民族大义效力，何必内部争来争去，人为制造出些派别斗争来。请蔡夫人放心，王先生离淳时已作过交代，蔡夫人的事，我定为您效劳。我以王先生的名义起草一份李先生的身份说明和保释信，让他们放人。王先生还有一个身份就是第三战区司令长官司令部高级参议，我想这点面子，他们还是要给的。”

　　“那有劳了。”陈曼云不卑不亢地说。

　　“举手之劳。”说完，顾秉权以王艮仲的名义起草了一份保释信，并盖上了王艮仲的印章，交予陈曼云。

　　陈曼云看完谢过之后，正放入包中时。顾秉权急忙说，“我想，还是我亲自送过去，会更好。”

　　陈曼云看了看眼前这位王艮仲的秘书，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真诚，以及同志般的温暖。

　　顾秉权从陈曼云手中接过保释信后，对陈曼云说，“你回去等消息吧。”说完，披上外套就往第三战区淳安指挥所而去。

　　第二天一大早，李白就回到县后街7号。

　　李白被第三战区这些官兵带走后，也没受到更多的审问。李白知道这些官兵图的是什么，目的是什么。无非是受人指使想从李白这里打听一些有用的消息，比如日本高层对于战争的态度，是投降还是继续战。李白也很清楚，只要自己不开口，始终坚持自己国际问题研究所研究员的身份，至于身份证明过期，可以解释为工作外出没来得换新的。李白也清楚国民党军官的腐败，把身上仅有一点钱物给了他们。

　　到了晚上王艮仲的秘书就将保释信送到了。这个第三战区司令长官司令部高级参议的名号，在这些人眼里还是有用的。他们不敢怠慢，向有关人员请示后，就把李白给放了。

　　李白被保释后，党组织觉得李白夫妇已经不能继续待在淳安工作，为了安全，决定让他们转战江西铅山。淳安的工作继续由陈曼云等人接手。

　　9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当时的浙江省富阳县长新乡宋殿村的宋作梅宅院被指定为中国战区第六受降区接洽日军投降地点，9月4日和5日，接受日军投降仪式在宋殿村举行。

　　日本投降后，陈曼云、陈建邦以及李白夫妇等人回到上海继续从事电台工作。

　　乘上前往杭州的轮船后，陈曼云回头看了一眼贺城，以及那位在码头上默默注视船离岸的中年妇女。两年时间，在这座小县城里的点点滴滴又浮现在了眼前。

　　此时的中国，正处于一个新的起点。希望眼前这座小小的县城，没经历过过多的战争硝烟的县城，会给中国带来和平的希望，民族的振兴就如新安江不断接纳各处汇集来的河流，滚滚向前，始终向着自己的方向前行。

　　1948年底，国民党特务机关抓人几近疯狂。为安全起见，中共地下党组织敦促一批文化界人士离开上海到香港躲避。蔡楚生携家人离开上海。

　　李白去送别时，陈曼云跟李白说，让他尽快离开上海。但是李白着急把绝密的国民党江防计划发给延安，他让裘慧英带着孩子先走，自己将那份电报发出去再去码头汇合，然后一起离开上海。就这一次，暴露了自己。

　　1948年12月29日夜，李白发完绝密电报后，在国民党已经闯入住处的情况下，向对方连发三个“vvv”的莫尔斯电码，告诉对方自己遇到了危急情况，然后冷静地将密码吞入肚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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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中国成立后，李克农派人去上海调查李白的下落，才知道李白是在上海解放前20天，被蒋介石秘密枪决。李克农建议将他的事迹搬上银幕，于是有了那部风靡一时的《永不消逝的电波》。

　　2019年10月，一位叫苏采青的老人，在中央电视台的摄像机前用莫尔斯电码写下“李白前辈，你期盼的黎明，到了！”

　　这位苏采青老人就是当年接收李白最后那份绝密电报的报务人员。

　　2018年1月17日，淳安县博物馆开始试运营。

　　二楼的展厅内，一尊蜡像头戴耳机，神情专注于发报机的按键，这是还原当年李白在贺城县后城7号发报的场景。

　　资料来源：

　　1.《淳安县志》、江涌贵《从淳城发出永不消逝的电波》采访裘慧英稿件、电影剧本《永不消逝的电波》。

　　2.蔡明《我父亲母亲人民导演蔡楚生与红色间谍陈曼云》。

　　3.李向东《振盛兴侨批局与红色营救背后的秘密故事》。

千岛湖新闻网 编辑：余青青 王志仙